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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次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，在一大群男男女女里，卫维认识了甄禾妮，对她一见钟情。当时大家围成一个圈玩游戏：男的像黄鼠狼一样用嘴叼着一杯酒，女的半推半就状，叼着一只空杯，接他倒下来的酒，交叉传下去，那样子乍一看像两人在忘情快意地接吻，大伙都哈哈笑。卫维跟甄禾妮面贴面，她闭着眼睛，长长的眼睫毛在抖动，彼此鼻尖碰在一起时，能嗅到一丝淡淡的芬香。整个晚上，卫维不断拿眼睛瞟她，心为之动。她长得很大方，笑的时候露出一颗小虎牙，腿长。卫维最终拿到了她的

卫维穿过鲜绿的蔬菜行、生猛的海鲜行，一路搜寻甄禾妮的芳踪，刚转到猪肉行时，看见一个女孩子跟他招手。啊啊！他的眼睛瞪得像眼镜猴一样大，愣在当地——甄禾妮正在卖猪肉呢！她的长发扎了起来，穿一件黑色无袖背心，露着两条粉嫩的胳臂。她面前的案台上红红白白一片，肉色耀眼，已经支解开来的瘦肉、五花腩肉、排骨、猪肘子、猪肝、猪舌等等纷杂陈列，蔚为壮观。她把手中一把宽阔厚重、泛着白光的猪肉刀往那大如磐石的屠案上一撂，刀的一角嵌进去，定在那里，她同时咧嘴对他一笑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结果是这样的。

卫维下一次跟甄禾妮见面，地点由他定，在金海岸西餐厅。他原本猜想甄禾妮是一位坐在高级写字楼里的白领，很优雅，很体面，就算不是白领，别的什么职业不好呢。回想她抡起亮晃晃的猪肉刀狠狠剁排骨的样子，卫维哭笑不得。不过，他觉得她谈吐不俗，推想受教育程度不低的，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。他也想过打退堂鼓——要是真的跟她在一起了，别人问：“你女朋友干哪一行的？”——答：“是个卖猪肉的。”自己的脸往哪搁呢？可是，她身上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吸引着他。他曾偷偷溜到市场去观察过，她确实在有板有眼地卖猪肉，没骗他……西餐厅里播放着低徊的小提琴曲，坐在卫维对面的甄禾妮动作很娴熟优雅地用刀叉切牛排，她的长发挽在左肩上，藕色的短裙薄如蝉翼，肌骨莹润。他盯着她看，着了迷，心想怎么可能呢？难道她是个双面人？他们一起聊电影、音乐和旅行，甚至还讨论了小说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和《百年孤独》，她说得头头是道。每当他像狐狸一样疑惑地问起卖猪肉的事，是不是真的，她便一本正经，说你不都看过了吗，那还有假，卖猪肉有什么不好吗？但她随后又笑，露出嘴里的那一颗小虎牙，神色有点狡黠。冷不防，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，像夜莺一样柔声说：“不如这个周末你跟我一起去卖一回，体验一下，好不好？”他瞠目结舌，答应不是，不答应也不是。

巴桑是卫维的老友，自称情感问题专家，平日两人无话不说。那天听完了卫维百般纠结的倾诉之后，眼睛闪烁，问了一句：“你知道刘国良的女朋友原来是做什么的吗？” 卫维：“做什么的？” 巴桑先生像乌鸦一样先很不道德地窃笑一阵，压低声音，说：“在嘉瑞文酒店做小姐的！”继而朗声晓以大义：“喜欢一个人，哪还计较她是做什么的，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。汉代的卓文君当垆卖酒，相如涤器，被世人传为美事，卖猪肉有什么丢人的呢……” 卫维打断了他，问：“如果她是你的意中人，你怎么想？” 巴桑的嘴巴哆嗦了一下，说：“你说的那个甄禾妮真的长得漂亮吗——不漂亮我看就算了……”

星期天，卫维换了一身休闲装束，捧着一束玫瑰花到菜市场的猪肉行去见甄禾妮。甄禾妮看见他递给自己的玫瑰花，掩着嘴巴笑，竭力想忍住的样子，但终于还是笑弯了腰。鲜艳的红玫瑰和肥腻的猪肉靠在一起，多滑稽啊。甄禾妮给他挂上一件黄色的围裙，上面写着“甄记”两字，跟她身上的一样，像是情侣装。“好了，开始做生意！”她将一把宽阔沉重、粘满血丝的猪肉刀交到他手里，叫他专剁骨头，只管使劲。有一个大妈要了一块尾龙骨，她过了秤，嘴里说“一斤三两……”然后扔到屠案上，对他努努嘴说“剁！”他手起刀落，咯咯咯响，骨断肉裂。“怎么样？”她歪着脑袋问，“剁起来是不是有一种快感？”他笑着点一点头。菜市场里一片沸腾，这是人间烟火味最浓的地方。他们俩一起热情有礼地招徕顾客，谈价钱，割肉砍骨，收钱，配合默契，生意兴隆……甄禾妮放下手中的刀，眨着调皮的大眼睛，说：“卖猪肉就这么简单，收入还不错。你有没有加盟的意思？”卫维不答话，趁没人看见，用那满是油迹的手去握她满是油迹的手，她像黄蟮一样抽出来，伸出去要抹他的脸，嘻嘻地笑。就在这时，有一个身材敦实、方脸的中年人走过来，笑吟吟地看他们。卫维用店小二那样的口吻问：“先生，买一块排骨？”中年人不出声，不看猪肉，而是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够，说“不错！”仿佛卫维才是他心中想要的那块肉。他转过脸去对甄禾妮说：“禾妮，我看这小伙子不错。你就别捉弄人家了，去吧，逛逛街，看看电影，我来看铺！”甄禾妮有点娇羞，叫他“三叔”！

他们牵手一起走在街上。卫维：“你是猪肉西施！” 甄禾妮：“不能这么叫我，否则不理你。” 卫维：“你不是喜欢卖猪肉吗？” 甄禾妮：“那是因为好玩，又能减压——特别是使劲剁骨头时——你知道我压力有多大吗？外企，跟富士康差不多。那猪肉档是我三叔的，他在全市有十多个档位，搞成连锁了，放大假时，我心情不好或无聊就去给他卖猪肉，这不算奇葩吧……另外，我是想试试你，逗逗你——你说老实话，如果我真是个卖猪肉的，你还会跟我好吗？” 卫维：“我相信自己的眼睛。在爱情的世界里，直觉最重要。其实，跟你一起卖猪肉，也挺浪漫的。” 甄禾妮：“浪漫？嗯，我也这么想。”

作者：罗朗 来源：扬子晚报